人物周刊2010年第12期14-15版 本报记者 彭立昭 他充满着太多的传奇经历和独特性格:他是一个学地质的人,最后却“转行”成了太阳系科学探测的权威;他能记住报告的每一个数据,但记不住儿女的年龄……
为飞天揽月 我已习惯过"非常"生活
嫦娥奔月,是我国上古时期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神话。随着搭载着我国首颗探月卫星“嫦娥一号”的长征三号甲运载火箭发射成功,被誉为“嫦娥之父”的中国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欧阳自远的名字也被大众所熟知。“地球是我们的摇篮,我们人类就是地球的守护神……探月也是从另一视觉来保护我们的地球,支撑地球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如今,无论是在媒体还是在一些科普场合,总能听到他的声音。欧阳自远院士一直在积极参与并指导中国月球探测的近期目标与长远规划的制订,具体设计国内首次月球探测的科学目标与载荷配置和第二、三期月球探测的方案与科学目标。“第二期如果做出来的话,我大概七十七八岁,第三期,包括以后的登月,可能都在我80岁以前要设计好……”他的心,一直运行在报效祖国的轨道上。或许,只有月球才能成为他的安息地。
在近仨小时的采访中,记者发现我们的“嫦娥之父”,思维常异于常人,但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可爱。比如,他会量体裁衣;他有本事下厨房一气儿能做上20几个人的饭菜;他用请人喝啤酒的方法学德语;上世纪60年代,大伙都在研究地球上的事儿,他却寂寞望月;上世纪90年代,大伙都要房子要票子,而他在生活方面却相当淡薄;中科院领导调他到北京,出任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局局长并兼任地球化学研究所所所长,领导三次建议他把户口、工作关系、工资关系从贵阳转到北京,都被他婉拒,年纪大了还愿意过一段“北漂”生活……仔细咂摸,首席科学家的生活,真有不少精彩之处。
第一次采访一位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万幸!院士给我签了名。摄影者 中国文化月刊记者 马超
事业篇——
他的心,一直运行在报效祖国的轨道上
从青涩少年到揽月大师,从地球到月宫的探索跋涉,他的每一个脚印中都凝聚着同一个词——报国心
小标题
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促使他关注天体的“地质”
欧阳自远出生在江西吉安市,父亲在一家药店当店员,也做郎中。母亲也是学医的,她会接生。在生他时,出现了难产症状,两天两夜之后,婴儿终于降临人间,当洪亮的啼哭声闯入正在隔壁屋里读书的舅舅耳朵时,舅舅正念道“有朋自远方来”,不由得感概地说:“这么艰难才生产出来,这个孩子一定是来自远方吧!就叫他自远吧……”由此,欧阳自远有了自己的名字。
4岁起,欧阳自远便和家人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抗战胜利后,我随父母返回江西的山区永新居住。1949年初中毕业时,永新县解放了。我在省重点中学永新中学(后改为任弼时中学)学习期间,教我地理的袁家瑞老师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世界地图描绘出来,令我惊讶不已。老师还启发我:‘当你不只是学习,而是热爱时,你便可以距离完美更近。热爱是动力!如今袁老师已90高龄,但他说的这句话至今铭刻在我心里。”
“1952年,高中毕业时17岁,我赶上了大学入学考试的全国第一次统考。像一名古代书生,我挑着行李走了三天共94公里到吉安市里去参加大学统一招生考试,住在教室里,考试发挥得特别好,交了两次头卷。当时国家要发展工业,号召年轻人报考地质找矿专业,‘唤醒沉睡的高山,为祖国献出宝藏’,我觉得国家需要什么我就应该学什么。北京地质学院是我的第一志愿,就被录取了。离开老家来到了北京,当时北京地质学院的新校区还没有建设好,我们学校是借用西城区端王府夹道7号北京大学工学院的校区。大二时,我因为是三好学生,暑假时陪同学校的6位苏联专家去南京地质考察,苏联专家们渊博的学识、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严谨的学风和认真负责的科学精神使我深受教育和敬佩。“从大三开始,寒暑假期间学校安排生产实习,我们就开始实践找矿勘探:野外地质填图、操作钻探机、在坑道里凿炮眼、填炸药……”
“大学毕业获得优秀毕业证书,我有幸成为北京地质学院苏联地球化学家拉蒂斯的副博士研究生,后因苏联专家回国而中断学习。当时正值中国第一次统一招考副博士研究生,学校推荐我报考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的研究生,后来录取为矿床学研究生。为了继续深造,研究所安排我作苏联科学院柯尔任斯基院士的研究生,先在北京俄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培训俄语。学俄语时我竟学会了唱上百首俄语歌,会唱的俄语歌越多,单词量也越多,唱得越熟,用起来也越熟。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还能用苏联歌曲中的歌词回答,引得老师同学乐呵。《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如今仍然是我的保留曲目。有一次在人民大会堂的活动中,我的即兴演唱还获得了满堂彩。”后来,由于中苏关系的原因没有去苏联学习。
之所以说起这些,是因为1957年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让他感觉到那是一次破天荒的成就,卫星上天像一道强劲的蓝色弧光,开启了人类空间时代的新曙光,一下子也照亮了他的心。他隐隐地感觉到过去与今天某种相通的可能性。他学的是地质学,地质学的根本任务是研究地球的起源与演化。只孤立地研究地球很难搞清楚地球的起源与演化,必须对比研究地球的兄弟姐妹——太阳系的行星、卫星、小行星、彗星和宇宙尘,研究太阳系的整个家族,才能理解地球及其家族的共性和地球的特性。小行星、彗星和宇宙尘是构成地球的原始物料,追本穷源,应该研究组成地球的初始物质,搞清楚地球的遗传基因。太阳系中中的火星等行星、月球和各行星的卫星以及小行星、彗星和宇宙尘,研究它们之间的共性和各自的特性,研究太阳系各天体的“地质”,将会更深刻理解地球的起源与演化。陨石和宇宙尘是来自太阳系空间并降落到地球上的物质,研究这些稀罕的石头既能深化自己的专业知识,又大大地拓宽了自己的研究领域。
欧阳自远对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跟时任地质研究所所长的侯德封先生说了,希望能拓展自己的研究领域,想以后要关注天体的“地质”。侯先生听完,高兴地说:“行,那很好呀。”侯德封先生由此将欧阳自远调到所里做自己的学术秘书。
当时,谁也没料到,前苏联发射的这颗卫星,促成了1958年里第一个中国人开始关注和筹备对陨石和宇宙尘的研究。
飞机上,他向张爱萍上将汇报“地下核试验场” 至今,让欧阳自远怀念不已的两位学界前辈,一位是他研究生的导师———涂光炽先生。另一位就是侯德封先生,当时虽年逾花甲,却仍然是地质学界具有极大号召力与凝聚力的一面旗帜。侯德封先生开创了“核地球化学”这门新学科,从此开辟了地球科学一个崭新的领域,并推动着地球科学向探索更深的物质层次进军。侯先生还是一位具有长远眼光的战略科学家。
侯先生对欧阳自远说,你到中国科技大学去,听核物理系三、四年级的课,尽快学完, 一、二年级的课基本都学过,不必再去化时间。原来侯德封先生是想要他在研究陨石等地外物质的同时去搞核地球化学。于是,欧阳自远用一年的时间,认真学习三、四年级的课程,对核物理理论与实验技术打了一些基础。侯德封进一步安排他去中国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进修,去我国核物理研究的开拓者、著名核物理学家赵忠尧先生的加速器室工作半年,学习核物理实验技术,掌握能谱仪的技术与方法。他的第一个收获,竟是一个怀疑,这怀疑,还针对着侯先生创立的“核地球化学”中的成矿元素来源于重核裂变一说。欧阳自远从各方面论证成矿元素不可能来自地球上重元素的裂变,地球物质中各种核转变(包括重核的自发与诱发裂变、核衰变和各种低能核反应)产生的能量,是地球演化的主要能源,建议研究核转变能与地球物质的演化。侯先生在认真听取了学生的看法后,很高兴地对他说,完全支持开展這方面的研究。
有一天,侯先生在办公室既高兴又严肃地对欧阳自远说,国防科委找他谈过多次,要组织地下核试验场地的选择与论证,研究地下核试验场地的地质、岩体结构与性质、地下水的运动、污染防治和地下核试验的相关效应,地下核试验以后要对各项指标验证,以利再战。你有两个专业的基础,你来领导一个小组,承担起这个任务。长期的科学储备就是要为国家效力,国家的需要就是方向!就是命令!要全力以赴高标准、高水平完成任务。
1964年10月上旬的一天,一架苏制伊尔—14飞机从马兰基地飞往地下核试验场区。飞机上,核试验的总指挥张爱萍上将和其他十几位将军都神色庄重。飞机上还有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穿军服的人,这个人就是欧阳自远。当飞机飞临选定的地下核试验场区的山体上空盘旋时,欧阳自远在飞机上向张爱萍上将汇报了小组通过已经完成的大量野外地质调查和室内的各项模拟试验,初步认定这个山体是进行“地下核试验”的最佳位置。听取了欧阳自远的汇报后,张爱萍上将表示将来成功了,充分利用山体争取多做几次“地下核试验”。随后,飞机转向飞往罗布泊,从空中他们看到了沙漠中的一座铁塔。这是欧阳自远第一次看到的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的这座铁塔,他却并不知道,这座铁塔上将安放着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几天后,这座铁塔在巨响中熔化倒塌……那炫目的一刻,欧阳自远也亲历到了。
“很多科学家都有很好的想法,但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实现而夭折了。所以,我经常说,我很幸运,上帝特别关照我。”欧阳自远说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他说,像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政策老在变化,一会儿以基础研究为主,一会儿强调应用研究,对很多科研人员无法适应。而他自己却既在做基础研究(天体化学、陨石学、月球科学),也在做应用研究(地下核试验)。“在那个时期,我主要做了两件事情,一个是地下原子弹爆炸,一个是搞天体的地球化学研究。”
破哑谜,让美国人惊诧! 从1958年开始收集中国的陨石,1960年系统开展内蒙石陨石研究,相继研究南丹等铁陨石、安龙石陨石、常德石陨石。1976年,中国遭遇了许多痛苦:周总理逝世,唐山大地震,朱老总逝世,毛主席逝世,也是1976年,欧阳自远遭遇了他人生中足以影响他一生的三次“陨石雨”。
第一次是在1976年3月8日下午3点左右,天空出现了三个大火球,随即从天而降下一阵陨石雨。陨石散落在吉林市北部500平方千米的面积内,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陨石坠落事件——吉林陨石雨。。最大的陨石碎块——吉林1号陨石竟有1.7吨重,是世界上最大的石陨石。当地的老乡们都庆幸它们没有砸坏一间房子,也没有伤着一个人。当时,一个老乡背着一捆柴经过那一带,正好一小块陨石向他砸下来,但没有砸到他的头,而是砸到了他背上的一捆柴里头去了……7月中旬,吉林省还降下了一场规模较小的陨石雨。随后,9月12日,天空中忽然出现几条非常巨大的火龙,从云南开始,经贵州,入四川,直到重庆一带才消失。同样是轰隆巨响,雷鸣闪电。一听到这个消息,欧阳自远在第一时间,组织了13支队伍,去追寻陨石,最后在贵州附近清镇县找到了两块世界上极其稀有的顽火辉石球粒陨石。要知道,几十年来,地球化学研究所对陨石的研究从没有停止过。欧阳自远等科学家提出了世界上最为完整的陨石形成与演化模式,培养了一支高水平的天体化学研究队伍,开创了我国陨石学与天体化学研究的新阶段。随后,陆续开展了平流层宇宙尘的收集与研究,小天体撞击地球诱发气候环境灾变与生物灭绝事件研究。
1978年,中美两国交往居然与月球相关。美国人送给中国人的一粒黄豆大小的月球岩石标本,欧阳自远第一次和月球“亲密接触”。
5月,美国总统安全事务顾问布热津斯基代表美国总统卡特赠送给当时的中国领导人华国锋主席两件礼物:一面中国国旗,曾由“阿波罗号”带上过月球;另一件是看起来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月球岩石样本。阿波罗号飞船曾6次载人成功登月,取回岩石样本381.7千克。美国方面没有说,这块作为礼物的月球岩石采自哪次登月,在月球的哪一个具体位置采集的。无疑,美国给中国出了个哑谜。事后,华国锋将月岩样品交给国务院办公厅。有谁能搞清楚这块石头的来历呢?中科院马上有人想到了欧阳自远。中科院说:“有人,这人在贵州呢。”于是,地化所立即派人到北京取回了这块月球岩石,交到欧阳自远手中。
样品从有机玻璃中取出,只有1克重,欧阳自远把自己变身为抠门的“葛朗台”,样本一分为二,半克用来做研究,留下半克赠送给北京天文馆让公众参观。欧阳自远组织了全国相关研究所的三四十位研究人员,对这半克的样本做无情的盘剥压榨:组织研究月球岩石的表面结构特征、岩石学、矿物学、化学成分、微量元素组成和月岩的历史等等,凡是能做的研究都做了,欧阳自远不仅确定了采集地点,还确定样本是由“阿波罗17号”的宇航员登月时采集的70017-291号样品。美国人甚为惊诧!欧阳院士说:“假如没有我们之前二十多年的积累,我们也不可能有机会研究真正的月球岩石了!”
1992年,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立项。那么,中国有可能开展月球探测,探月就不再会是梦想。1993年,时任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局局长、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所所长的欧阳自远,争取到863项目的支持,开展了《我国开展月球探测的必要性与可行性》研究。飞天的梦想在他的心中埋藏了多年,为了这个梦想,他也努力了多年。在中国科学院高技术局的支持下,相继完成了《中国月球探测的发展战略与长远规划》、《中国首次月球探测的科学目标与有效载荷配置》、《中国首次月球探测卫星研制总要求》等课题。在国防科工委的领导下,组织各方面的技术力量,正式开展中国月球探测的立项报告编写。2004年大年初二,温家宝总理批准了绕月探测工程立项,总经费14亿。“14个亿,恰好是北京修建两公里地铁的钱。”给国家尽量节约的欧阳院士谈到这一点,很是自豪。这一天,距离欧阳院士向“863”提出申请月球研究经费已经10年了,而距离他开始对月球的研究已经整整过去了40年。在月球探测工程两总领导下,经历了2004启动年,2005攻关年,2006决战年和2007决胜年。
2007年10月24日18时05分,搭载着我国首颗探月卫星“嫦娥一号”的长征三号甲运载火箭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发射成功精确入轨。嫦娥1号月球探测卫星经历了调相轨道、奔月轨道、月球捕俘和绕月飞行,历时13天19小时,行程209万千米,进行了历时16个月的科学探测,取得了海量的科学数据。2009年3月1日,嫦娥1号月球探测卫星撞击月球丰富海地区,圆满完成了历史使命。胡锦涛总书记在2007年12月12日我国首次月球探测工程取得圆满成功的庆功的大会上的讲话指出:“实施月球探测工程是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着眼我国现代化建设的全局,把握世界科技发展的大势,为推动我国航天事业的发展,促进我国科技进步和创新,提高我国综合国力做出的一项重大战略决策。我国首次月球探测工程的成功,是继人造地球卫星,载人航天飞行取得成功之后,我国航天事业发展的又一座里程碑。实现了中华民族千年奔月的梦想,开启了中国人走向深空探测宇宙奥秘的时代。标志着我国已经进入了世界具有深空探测能力的国家行列,这是我国推进自主创新,建设创新型国家取得的又一标志性成果。是中华民族在攀登世界科技高峰征程上实现的又一历史性跨越,是中华民族为人类和平开发利用外层空间做出的又一重大贡献。”
当记者问到很多媒体评价他是“嫦娥之父”、“科学明星”时,欧阳院士告诉记者,“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评价自己,只知道好好干活。说我是‘嫦娥之父’,既不符合事实,也有害我们队伍的团结。‘嫦娥’工程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里面凝聚了很多人的心血,他们都是奉献者,我只是把这个工作推动起来……中国头一次搞月球探测,‘嫦娥’”计划,牵动着国人的情感,也让世人关注,所以,近来关于我的报道很多,有人形容我是‘科学明星’,呵呵,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一个头衔。我很怕这种宣传,内心其实很痛苦,不想当什么‘明星’。”
他说:““嫦娥一号”的发射成功还只是月球探测工程的第一步。第二期如果做完的话,我大概七十七八岁,第三期,包括以后的登月,可能都得在我80岁以前要设计好……”他的心,一直运行在报效祖国的轨道上。或许,只有月球才能成为他的安息地。
爱情篇——他的爱,似牛郎织女彼此纯真(大爱与真情相伴) 体型发福的欧阳自远,思维敏捷、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头发自己动手染过,浓黑厚密,记者目测推断,眼前的长者也就五六十岁,欧阳自远却“坦承”,他今年75岁了。
问及保持年轻的秘诀,欧阳自远还是笑。“我的后方很稳定,有个贤惠能干的夫人,回到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基本不用操心生活的事。”家事上省心,是一个让人年轻的秘密。
故乡是他奔月之梦开始的地方,故乡也是他幸福姻缘开始的地方。
欧阳自远和夫人邓筱兰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幼时,他们虽然听各自的父母说起过他们之间的“娃娃亲”,但毕竟年龄太小,还都情窦未开。到了上高中时,他们才将藏在心中的爱的火花点燃了。快到高中毕业时,由于邓筱兰的父亲患病,懂事的女儿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毅然做出决定:参军。当时正值抗美援朝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干部学校向全国招生。或许因为年龄不够,邓筱兰没有能够上抗美援朝前线,而是分配到了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学护理,后来她脱下军装后去了宁夏银川,成了一名眼科医生。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开始了漫长的书信联系,也开始了他们对爱情的坚守。坚守又执著。
1958年,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9周年,在北京人民文化宫举办了全国爱国卫生运动成就展览。邓筱兰被选到宁夏展厅当讲解员。这年的11月,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历经了万千离别和思念之后,在北京登记结婚。婚礼十分简朴,新婚的房子只是一间借来的十几平米的宿舍,只能摆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屋子里还有一棵大树穿顶而出。
“委屈你了。”新娘子却幸福地回答:“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幸福!”
一个星期后,展览结束,邓筱兰不得不踏上回往宁夏的火车。欧阳自远一直送到火车站。两个人泪眼凝望,万千依恋和不舍……千里之隔,欧阳自远和夫人邓筱兰从此过上了牛郎织女般的两地分居生活。
后来,学医的邓筱兰随丈夫在贵阳中科院地球化学研究所医务室当了一名医生。她就是希望离家近些,能照顾好丈夫、孩子,并打理好这个家。 困难时期,他们一家子曾以苞米面度日。但邓筱兰为了让丈夫能有好的身体投入工作,她会悄悄地做成一小碗米饭让丈夫一个人吃。起初,欧阳自远总要拒绝,但夫人哄骗他说每个人都会有。后来,当他清楚大米饭只有他一个人能吃到时就再也不肯吃了。夫人说,不行,你是一家人的顶梁柱,你如果倒下去了,这一家子怎么办,你赶紧吃!困难时期,爱情没有鲜花,但有时简单到只是一小碗大米饭,却透露着无限的真情和爱……
多年,欧阳自远等科学家搞地下核试验即“地下核爆炸”就搞了十几年,过的都是非一般人的生活,而且他们的一切工作和任务都属于高级秘密。欧阳自远离开家时只告诉夫人邓筱兰自己要出差,夫人问他出差去哪里,他想了想,觉得不能说,只好应付说:“有些事情不能跟你说,就是出差。”邓筱兰在部队的时候接受过保密教育,她知道,但凡别人不愿多说的话,不愿告诉的事情,自己绝对不要问。当丈夫离开家后,所办公室就有人来他们家,告诉她,欧阳自远在外面很好,问她要不要给先生写封信什么的?并叮嘱她,信写好后不能封口。但每次,她回答说不用写信,只要带话给先生,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念。但是,丈夫每次离家出差,她还是很牵挂的。到底去哪出差了?到底做什么工作?为什么连通信都要受限制?所有对丈夫的担心和牵挂,邓筱兰都默默放在心里。
有一次,欧阳自远回北京开会,看着变得更加黑瘦的丈夫,邓筱兰又开心又心疼。当她看到丈夫带回来的葡萄干和哈密瓜,她恍然大悟,高兴地几乎喊出来,原来,你在新疆呆着啊?见丈夫只是点点头,她就再也不多问一句。这一次,邓筱兰心里有底了,她确信自己的丈夫在做着一项光荣的事情。当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消息传来,她自然地将欧阳自远的“出差”联系到了一起,但她一个字也没问丈夫。
上世纪90年代初,中科院领导调欧阳自远到北京,出任资源环境局局长并兼任地球化学研究所所长。领导还三次建议欧阳自远,把户口、工作关系、工资关系从贵阳转到北京,都被他婉拒,理由是,贵阳的中科院地球化学研究所是他做研究工作的根,也是他参与奶大的孩子,作为家长,他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这个孩子。那些年,欧阳自远往返于北京、贵阳之间,租房住过,学生家里呆过,招待所也熬过,上了年纪的他也过了一段“北漂”生活。
我看过记者采访欧阳自远院士夫人邓筱兰的报道,很感人。
如今,间隔了近半个世纪的光阴,因为早年的劳累,身体健康状况欠佳的邓筱兰回首往事,这样评价欧阳自远——
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工作和学习上了。现在70多岁的人了,还这样,回到家就是进书房,看书、查资料、上电脑。在家是个甩手掌柜,好养活也好伺候。让他吃饭就吃饭,不挑口味,不计好赖。
冬天不知添衣,夏天不知减衣,哪件顺手拿哪件。他一洗脸,我就紧张,得赶紧跑卫生间看看,弄不好洗脸和洗脚的毛巾又弄错了。
小孩多大,出生年月,他只知概数,不知确数。对小孩的教育,他就叮嘱一条,你给我好好读书,听话,与人为善,交代一下这些原则,剩下的都是我这个当妈的事了……
真爱是什么?有时候很简单,就是承担对方所有的牵伴。“古怪”父亲:记不住儿女的年龄,但记住了报告的每一个数据。如今,他们的三个子女都事业有成了,孙辈亦健康成长,真是一个美满的幸福之家。对欧阳自远夫妇来说很是欣慰。
2008年,来自海内外的50对金婚夫妇参加了宜春市举行的“情暖秋月”金婚庆典活动。欧阳自远夫妇作为50对金婚夫妇中的一对,引起现场观众的极大关注。欧阳自远称自己一直都在“做月亮”,并表达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福。当记者问及金婚秘诀时,欧阳自远笑着说:“相互支持,相互理解,相互宽容。”
生活篇——非常心态好,没时间想自己是个老人 年轻的时候,欧阳自远钟爱金庸的武侠小说,欣赏大侠,因为“金庸的小说多少与社会有点联系。”看来,科学家不完全是象牙塔里的人,他们做学问的同时,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管窥世界。
欧阳自远的心态好,遇事不争,不乱,有主见,总能找到合适的方法调剂。比如,在文革中,他曾被打成修正主义的苗子,按照要求,他每天要写满十张报纸大小的大字报。一开始,也郁闷,学会了抽烟,可抽烟也完成不了写大字报的任务,欧阳自远发现,他写的大字报没人检查,便想了个招,抄报纸上的社论和重要文章。后来,家里买回一台缝纫机。欧阳自远的积极性很高,在夫人邓筱兰的指导下,他居然能用一件旧衣服,给两个孩子缝制出新衣服。夫人调侃:“将来如果真的不要臭老九了,咱俩就回江西老家当裁缝去。”
当下,全民健身如火如荼,各种养生理论、方法、指导大会战,老百姓雾里看花,反而越发糊涂。
欧阳自远也难免淹没在全民健身的海洋中。每逢周末,欧阳自远会老老实实跟着夫人去颐和园、圆明园里走上一个小时。说实话,他很不情愿,一来耽误工作,二来要从位于中关村的家走到圆明园,还得穿过“尾气、噪音大合唱的一段路”,得不偿失。不过,学医出身的夫人笃定,糖尿病人多走路,利而无弊。拗不过夫人的好心,欧阳自远只好违心地迈开腿了,体重从98公斤降到83公斤,或许还真是走路的结果。
腿是迈开了,这嘴可无论如何管不住。欧阳自远笑。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戴着三高的帽子,欧阳自远肥肉照吃不误,洋快餐隔几天见不着,就想得慌,学生、朋友请客,给老师必点的是油炸花生米、东坡肉,办公室经常放着一箱方便面,随时拿出来,大块朵颐。总之,一切被定性为垃圾食品的东西,欧阳自远一概谓之美食。
欧阳自远体重略超标。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他摇头,有自己的见解:“胖人多半死于心血管病,走得痛快,瘦人多半死于癌症,慢性折磨,往往受罪得厉害,说句不好听的,假如有那么一天,我更愿意‘嘎嘣’一下,就没了,自己和亲人都省事。”
欧阳自远继续为自己的胖“辩解”:“胖人能量储备丰富,抗得住,人的寿命长短,还是先天基因占有决定作用,老同志不必刻意为自己的胖瘦烦恼,该吃吃,该喝喝,该锻炼锻炼,人有个体差异,最好寻找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别人云亦云。
除了生活,欧阳自远的全部重心都在工作上。忙碌成为这位首席科学家的最大特点。“其实,忙碌也可以看作一种松弛。”欧阳自远解释。早晨6点起,晚上11点睡,其余时间都在思考、阅读和计算。幸亏睡眠质量出奇的好,每天都是囫囵觉,保证了一天的充沛精力。
再忙的人也有松弛的时候,欧阳自远的放松方法不是大休,而是小休:“我这人,很少去看电视剧,也不轻易放大假。唯一的放松方式,是看《故事会》,这个习惯至今坚持三十多年。”
“你知道月亮有多少个名字吗?”他曾多次这样问过他人,但很少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有多少名字。他却能如数家珍地告诉你,月亮有50多个名字,每个名字都有着十分动人的故事……“中国人给月亮取了很多美丽的名字:玉蟾、玉盘、冰壶、飞镜、婵娟……我最喜欢的名字,是婵娟。” 他还能念出许多有关月球在古代诗文里许多有趣的美称。“我很想知道桂花树究竟是怎样的形态,我很敬佩吴刚无止境的砍树精神,我愿意探求它为什么不能成为我们地球这样生机勃勃、这样繁茂,这样发展的星球。”在他的眼里,科学家的眼里,对月球的研究,不仅仅限于科学,甚至涉猎传说。
如今,中科院给欧阳自远在北京分了房子,配了司机、秘书,他和老伴的生活总算更稳定一些。欧阳自远感叹:多少科学家苦了一辈子,自己的科学理想都未必能实现,而他终于在耄耋之年,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梦想,只要身体条件允许,他会一直干下去,争分夺秒,因为“能干活,一说明健康,二说明被需要,三自己感觉充实快乐,没时间想自己是个老人”。
人物名片
欧阳自远,1935年10月出生于江西吉安,世界著名的天体化学与地球化学家。他积极参与并指导中国月球探测的近期目标与长远规划的制订,具体设计国内首次月球探测的科学目标与载荷配置和第二、三期月球探测的方案与科学目标,是中国月球探测工程的首席科学家,被誉为“嫦娥之父”。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2003年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现称发展中国家科学院)、2007年当选为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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